二分之一
因為我自己是局內人,所以我無法用一個客觀的角度來分析自己兩次五百日寫作的區別。從今年的第一篇文章開始,我便陷入到一種奇怪的「自我懷疑」之中,因為我無論如何「努力」,都寫不出以前的風格。我把這個過程看作是某一個「人格的死亡」,隨即一起死掉的,或許還有所謂的在創作時的「靈氣」,因為這一切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標準,甚至都無法被我觸及到,但我「寫不出」,是不是就真的以為我已經沒有了那份才能?
我小時候第一次向家里人表達「我想成為作家」的意願時,很可惜,我並沒有得到鼓勵和贊許,因為「作家」這個詞跟我所謂的寫作能力一樣,它不可能有任何意義上的標準,更不可能可以通過某一種測試而獲得資格。也是那一次之後,我也再也不會提起想要成為「作家」的夢。對他們而言,我的沈默和不再提及,像是某一種成長過程中必須要經歷的「錯亂和修正」,總有一天我會被修正到一個正確的軌道上,去努力成為他們口口聲聲宣稱不會幹涉,但又預設了軌跡的「那種人」。
在我的學生時代,我有一本用手寫的小說集,里面有各式各樣奇怪的小說。一開始我把它藏得特別好,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當然,它真正開始有了樂趣,是我知道了它被「偷看」之後。因為我知道有人妄圖想要通過偷看「日記」的方式來了解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所以那些看似日記的故事,便有了劇情和作用,偷看它們的人,被我設定的劇情牽著鼻子走,讓他們懷疑我的心里有病,但又不能說清道明他們到底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窺探到了「有病」。這個遊戲玩了很久,直到他們也失去了「偷看」的樂趣,意識到那是我故意擺在外面讓他們明目張膽查看的東西。
當家里人意識到我似乎並沒有放棄那個幼稚的「作家」夢後,他們也懶得再管。我也得感謝他們的「懶得管」,至少他們沒有采用那些暴力鎮壓的方式,迫使我停止寫作和思考(當然,他們也表示過非常嚴重的擔憂,我在小說里表現出的那種暴戾、陰暗是不是真的指向我心里有病)。
不過這幾年,就算沒人再阻止我了,我大概也開始由自己來「修正」這個不太實際的夢想了。在沒有開始《△》之前,我一直處於自我懷疑當中,總覺得自己把靈感的配額已經殆盡,不可能再提筆寫下去。所以我才在這一次的五百日寫作之初,給自己預設了各種各樣「準備好」的借口。
努力了堅持了一段時間,我發現我根本找不回上一個五百日寫作時的那種感覺,只好硬著頭皮寫下去,沒想到就寫到了一半的區間。這應該就是30歲之後的靈感,它們變得更真實、更血淋淋、甚至有的時候還會仗著自己已經三十而立了,把舊人舊事翻出來誇誇其談說些可以總結給年輕人的「經驗」。
仗著自己的年紀,「寫作」本身又頗有些樂趣。可以把顯而易見的道理講得雲里霧里,能聽懂的做不好,能做到的也不需要聽懂;也可以把明明應該告訴年輕人的「過來人經驗」,又講得清清楚楚,居高臨下的模樣讓人討厭萬分,結果人家反而懶得聽這些大道理了。
時間是一個單向的存在,極少有人會在某一個節點突然精準地預見到「自己的人生已經過了二分之一」了,除非你已經明確地知道自己何時會駕鶴西去。但五百日寫作的樂趣,就在於你已經知道它的終點在哪兒,所以你可以精確地找到二分之一的這一刻,只是你永遠都猜不到那一刻到來的時候,你又獲得了怎樣的認知又有了哪些不一樣的想法和思考。
但是反過來,如果當一個人明確地知道自己何時會喪命時,那個一步步逼近的結果,和無法回頭的二分之一出現時,他又是否做好了真正的準備,讓自己的人生過得如自己所願呢?
很可惜他做不到,所以這樣的矛盾才帶來了生命的樂趣。就跟我的那本手寫的小說一樣,當我知道它成為了一種被人偷窺的「證據」時,它的存在就被賦予了價值,它的每一個橋段的進展都需要為一個預演的結局服務。跟虛構小說一樣,那些復雜的劇情都只為了一個最為推展到那個關鍵的高潮,如果他們各自流散,那故事也就索然無味了。
我應該還能堅持下去,雖然我還不知道這些被留下的內容有什麽價值,但當五百日真的完成的那天,再回頭閱讀他們,又是一段無法回頭的單向的人生的證明,這便是它們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