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ash

我心動了。
我說,我心動了。我很大聲地說,我並不以此為恥,我心動,像胃裏的蝴蝶盛開,像一樹璀璨的白花,而當你靠近去看,你發現蝴蝶是融化重塑的冰, 白花是風中翻飛的葉。心動不是什麽奇跡,本來最簡單的事,只是我們認為它是奇跡,所以它就珍惜神奇而引人追逐。我怎麽在如此的世界碰上如此的你,我如何覺得自己的生命還有其他意義。是不是可能性那麽多,千萬巧合才匯集成我見你的一刻。
我轉出街角時,你從雨中走來,從濕潤的淚裏走來,你將黑色的領子豎在臉側,蒼白的雙頰被水浸透,一條線一條線縱橫隱沒,細雨中你並未躲藏,更未掩飾。你將雙手收在口袋裏,瘦削而孤寂,在擦肩的人群中縮減成一道拉長的影子,仿佛由縫隙間窺探,無數模糊的斷影連綴成你,我眼裏的你。外表的模糊使你在我心中那個破開人海的形象具化為某種感情,望你一眼就可以全部回想,似潮水湧漲,倦鳥歸巢。
你必定是在哭泣的,可那張臉又不是哭泣的臉。你的淚水似乎並不在為自己而流,你沒有心碎,或者癡而不覺的心碎,你只是在流淚,這一串淚幹凈而純粹,沒有原因,沒有多余的累贅。於是復雜裏的簡單擊中了我,我感覺自己無目的的漂流,意識到成年人也可以有哭的權利。在所有人疲憊的面容中,那帶著淚水雨水的臉清晰印刻,使人心神動蕩,不由想起自己和桑梓故人,難解舊事。
然而,那也許只是在我的記憶裏留下一道圓潤的流星尾跡。當我朝你走去,當你隱在發絲底下的眼睛掃過我時。我驀地看見那火,在灰暗的天色中明亮,明亮顯出蒼涼,蒼涼顯出悲壯。我怎麽能在燈火繁華裏看到悲壯?在摩肩擦踵裏感到不斷絕的惆悵?在不相信失落的年代裏察覺犧牲般的蒼涼?你怎麽能有金屬的光澤,銳利並嚴防死守,只從罅隙裏透露出一絲暗語?那使得人為你好奇,為吝嗇的給予不甘,從而更試圖去窺探你。或者這也是你的手段,在探詢的目光裏收獲關註,反贈以一些難得的突兀情感。
但我落在你眼裏時,你對我笑。笑得眉眼彎彎,水痕和水光都從嘴角上多停留一會。我確認了,你是在哭,你的眼睫沾在一處,濕漉漉的可憐,我驚異地在這濕漉漉裏看見自嘲,驕矜和堅定的信念。你並未給出任何解釋,你對我一笑,便擦肩而過,埋沒在浪潮中。
我回頭看你半轉的側臉,笑容還未褪去,眼裏的光像煙頭頂上那一點火星忽閃不滅。頃刻間,山火蔓延,青綠退卻,黑羽的鳥盤旋天際,孤身一人,前路未決。
就那麽一眼,在所有人低頭趕路時,我們摩擦的一眼。我對一個陌生人,一個怪人,一個不怯於袒露自己的人心動了。
在那一刻,我那麽想成為你。在人群裏哭泣,在大雨裏哭泣,炫耀般嘲諷著公開一個秘密。宛如罪犯對警察挑逗,腳在懸崖邊踢踏,大聲宣講一句暗語,只想看看誰能註意到,誰能明白真相,誰能在落寞裏相視一笑,被靈魂的剎那共通撼動,在眾目睽睽裏交換不值一提的苦難,無人註意。那是一場公之於眾的偷歡,暌違已久的重逢,跨越世俗,跨越自己的藩籬,我看見,我看見了你。所以你對我笑,你攜著滿臉淚水笑,那也是一句暗號。假如換種形式,你也可能為我奏一首音樂,音律極美,許多年後一日我偶然聽見,問起它的標題,才知道當初的一切,回到那個瞬間,好像並未老去,並未走遠。
我因你而心動,所以我可以大喊,我向麻木無聲的緘默大喊。
“我心動了。”
而我並不因此為恥,因為你光明正大的哭泣,因為你給了我一個微笑,一些東西。
因為看見的是你,夢到的是你,想念的是你。
在我心上搖晃的是你。
帶著我的心前行的,仍是你。
(比起那個難以解釋,僅能親身感受的crush,我選擇了crash,想表達的是瞬間即永恒,一次對心靈的沖撞可以帶來無盡回響,心一動,便是停不下來的。)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