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白的她

我們這條街的轉角有家小便利店。我夜跑時口渴而進店，拿了瓶茶π。晚間風涼，從門開合的間隙裏攜來車流攤販的味道，張狂又甜膩。
收銀臺後，一個低馬尾的女生低頭杵在那兒，二十來歲，鼠灰色短衫，沈默成繽紛貨架裏的一線留白。留得精妙啊，因為那女生真是很好看，像《邊城》裏的翠翠。
我便又買了泡面，結賬時見她胸牌上印著“安慕慕”二字，堪堪被垂落的發絲割開。我試探地問：“你喜歡安慕希嗎？”
她微笑了，用力點頭。
我笑道：“這不是巧了嗎，我也喜歡。”
不是晚高峰，店裏也沒什麽人。趁著吃面這段時間，我們便以此為契機，侃侃而談。這個叫安慕慕的女生跟我聊了很多，關於她的童年、她的苦難。不出我所料，是所有美麗而不學無術的花瓶都會遭遇的苦難。可能是她今天的憂愁決堤了，或者性格使然，或者我看上去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才會這樣洋洋灑灑一吐為快。
在她三年級時，父母離婚了。父親嗜賭，輸得身無分文。安慕慕跟了媽。母親是家庭主婦，懦弱沒有主見，找的工作也不好，只會終日抱著她以淚洗面：“慕慕你要懂事，媽媽就指望你了！慕慕啊……”
她長到初一，流言紛至沓來。全年級都清楚那個賊好看的安慕慕特別風流不停談戀愛，父母離婚，父親嗜賭，輸得……她閨蜜把上述內容無意泄給了嗓門最大的同學。安慕慕沒有告老師，小孩糾紛不牽扯大人是共識，何況她也不敢和破壞共識的好學生成為一丘之貉。但她清楚閨蜜喜歡的小男生偷偷看她。安慕慕跑到那個班，對著他一伸手：“拿來吧你！”
“什麽啊……”
“你準備的情書啊。”
全班歡呼著一擁而上，那其實是安慕慕的初戀——如果這也算的話。談戀愛好處那可多了去了，她被冷眼以待時，有人會手一伸站出來。可安慕慕的內心已經成了無底洞，黑黢黢不見天日，很快對面膩了、對面不夠愛她。她的男朋友便堆積成山，坐實了風流名號。
她莫名其妙上了高中，母親就死了。母親曾偷偷跟哥哥去上學，被安慕慕的外公劈了一拐杖，後來腿腳一直不靈便，下樓一趔趄摔了就死了。安慕慕這時候也弄不明白人幹什麽要活著了，覺得要看醫生，沒錢。自己買了些抗抑郁藥發抖音，配文：希望你們永遠不懂這是什麽東西。有同學評論：安慕慕cpdd！！！
安慕慕真不明白了，索性輟了學打工，在便利店當收銀員，時常望著顧客的零食發楞。她小時候從未奢望過有天會和這些零食平起平坐（在空間上）。人總不能叫茶ππ，她就管自己叫安慕慕。她長得好看，像《邊城》裏的翠翠，不少社會大哥找她，卻都被一一回拒。我再擡起頭，如果我足夠有錢足夠有力量，是否也可以拯救這個女孩於水火，帶她離開……
“你擱這幹什麽！”
呵斥劈頭蓋臉地打下來。我怔住了，擡起頭，老板站在收銀臺邊瞪住我。“盯著我侄女看有半小時了，去去去，乘涼別呆我店裏！”
他轉頭又去安撫面無人色的安慕慕：“別怕別怕，咱不打暑假工了，你跟爸媽出國玩吧，考了大學本來就應該休息下。”
安慕慕打了幾個手勢，寬慰地笑笑……沒有出聲。
好家夥，她原來是個啞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