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獨白劇
每晚會專門騰出一個時間來匯總一下今天的新聞和資訊,今晚看到了一篇標題跟我沒啥關系的新聞,但還是忍不住點進去看了看——抑郁、雙相孩子復學當天不肯起床、不出門。
結果點進去是一篇已經下定了「癥結」的文章,主要從孩子在服用鎮定藥物之後難免會出現晝夜顛倒、沒有精神的情況,以及父母應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我本來是想從這篇文章里,找到一個我一直沒有得到過的答案——當然也是絕對不敢讓父母去幫我尋找到答案的答案。
我大概是從初二開始,我開始對學校充滿了抗拒,這種抗拒並不是對學習本身沒有興趣,而是對到學校要聽課和接受教育的過程很讓我反感。但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說,因為這是完全違背「天性」的事情——一個人孩子竟然會不喜歡去學校、不喜歡學習、不想成為一個未來對社會有用的人,這簡直就是可以直接宣告「未成年死亡」的情形。
雖然不愛去學校,但事實上,當我每天去了學校之後,又都會融入到同學之間,完全沒有抗拒的情緒。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只會在每天早上出現,然後在學校消耗完一天的電量之後,會在書桌前進入到非常自我的冷靜時期。我每天完成功課的時間都非常快,所以從每晚的8點到10點,我幾乎都是在「假裝」學習,坐在臺燈下面,看著書本發呆,或是聽著電臺什麽都不想。後來高中有了晚自習之後,我也依然堅持著這樣的習慣,早早地做完作業(或是懶得做某一項作業,就等到別的同學做完),然後我會偷偷戴著耳機聽電臺,或是看著桌上的作業發呆。
甚至有的時候,我會對班主任說「我不舒服,想提前回家」,我便會偷偷逃出學校,坐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街,觀察每一個路過的人,通過這些路人在我生命力轉瞬即逝的存在,用諾基亞的九宮格盲輸出關於這個人的一個關鍵詞,然後回到家里,我會回看這些關鍵詞在腦海里上演一個場景故事。我一直沒敢給家里人說,大概連我自己都覺得我的這些行為應該只能用「有病」來形容。
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去當個演員,因為在那段奇怪的時期,我常常通過那些關鍵詞構建出的劇本里,自言自語或是一人分飾好幾個角色說著各種各樣的臺詞。而在這些劇本里,對白是整個故事的主線,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這些角色就可以上演一個完整的故事,因為只有臺詞,所以詞語的咬字、說話時的表情、以及臺詞的輕重緩急都會有諸如此類的差別。例如,我現在也馬上做出好幾種從鼻腔里擠出的笑聲,如嗤之以鼻的、無奈的、悲憤的、一個看著熟睡的丈夫決定今晚就要離家出走的妻子想要看他最後一眼時那種不舍和寵溺的淺笑、一個對女友失去耐心的男人聽到女人又一次挑起的爭吵剛好說到了正中他的下懷打算提出分手的冷笑……
但想要把這些笑聲用文字的方式寫下來,卻是一件非常難的事,而有時候我在這種自言自語的劇情之中,會努力地想要找到對應這些情緒、表情、一言一行最貼切的形容。所以才會浪費掉這麽多原本應該用來「好好學習」以便成為將來可以對社會更有用之人的時間。
事實證明,這些細微末節的東西,好像對現在的人生也沒有多大的作用。因為沒有人會花時間聽我解釋每一種笑背後代表的是什麽含義,而那個笑又需要用一個怎樣恰到好處地類比給形容出來。就算形容出來了,它的含義遠不及那對對方失去耐心的男人的那聲真正的冷笑——而說不定那個女人也不會意識到這一絲微妙變化的情緒,還繼續著她的無理取鬧。
上一個五百日寫作里,有很多這種類似的片段描寫,一個並不完整的故事,從細致得不能再細致的視角去描繪那個場景下兩個人的對白與一顰一笑的細微改變。現在想想,這大概是繼續套用著學生時代那段「有病」的經歷,繼續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上演著那些依舊走不出來的奇怪的獨角戲。
在上一個五百日的寫作里,我決定最後再用這種在腦海里上演的「獨白劇」,是寫了《交換》那篇文章,本來我想構建的是,是一個不再有任何臺詞的故事,故事的兩個主角,男主大限已到已經說不出任何話,而女主做好了準備迎接他的死亡但內心已經出現了某種無法控製的幻覺。那段無言的獨白劇算是一種「告別儀式」,告別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自話自說風格。(雖然好像也沒能擺脫掉)
說起這個奇怪的話題,是因為最近把以前寫的幾個算是完成的小說給了同在寫博客的朋友看,對方讀完之後對我有一個我覺得非常貼切的形容——類似於在《非公開夢境》里提到的那個人工意識的「十二胞體」,看上去我是一個固定的形態,但當把一切都拉通來看時,能從不同時期的作品里,看到一人的經歷對一個人帶來的改變。
「你很喜歡寫的對話,會讓人非常有代入感地意識到這個話是誰說的,以及用的什麽語氣,甚至是什麽表情。」
「我不太確信這是種能力還是一種自我設限。」
「我想算是種能力,不是所有人能像你一樣能如此敏銳地察覺到別人的情緒變化,當然也不是所有人能像你一樣敏銳到可以讀懂你在對白中設計的那些細節。」
「確實,我並沒有給人留下多少想象力的空間。」
「但這恰恰就是你在場景描寫時的魔力,讓人會在腦子里構建出那個畫面。」
「用文字拍電影?」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你的文字像是電影分鏡。」
「精辟!你點醒我了。就是那種電影分鏡的手稿,它規範了這一幕的場景、故事梗概、演員的對白、服裝甚至是他們一會要用怎樣的情緒去表演,但僅僅是一個分鏡,它還不能順利地過渡到下一個分鏡,它們之間沒辦法串聯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好像不用再說下去了,你已經悟了。」
「確實,因為之前我老婆也這樣說過。」
「呵,男人,最終還是藏不住背後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