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寒氣傳遞給每個人

任正非的這番言論本是幾天之前的新聞了，我特地等幾天，也是想看看他釋放的這股「寒氣」是否真的能傳遞到每一個人頭上。它先是經歷了爆發式的傳播，然後全網降權封殺，到現在零星還存活著一些對這句可以載入史冊的經典發言的詮釋。
當然了，關於華為的「冬天」，在歷史上也先後出現過幾次，00年的《華為的冬天》，04年「華為要註意冬天」，08年又提及了一次。因為是「華為」這個主體提出來的這句話，所以它本身是帶有某種政治色彩的，也容易讓人盲目地擁護和盲目地詆毀與嘲諷。但任正非的這番言論本身也有值得人們抽絲剝繭的樂趣，排開那些政治色彩和它是否利用了愛國熱情進行情緒引導，「把寒氣傳遞給每個人」在如今看來，這並不是一個「主動句」，而是一個確實存在的「被動句」。
中國人向來不喜歡「恐怖氣氛」，因為每個人對恐懼和情緒焦慮的下限是不同的。就好比有人會覺得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出現了別人的訃告吊唁是一種晦氣；而有的人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發出訃告的人；甚至有人會反過來限製自己的行為，覺得既然朋友圈有人發出了訃告是不是自己今天也應該少發一點娛樂性質的內容，好順應別人痛失親人的悲哀。反過來，那些在朋友圈懷著沈痛情緒發布訃告的人，當然也會在意別人的「配合度」，那些因為覺得晦氣而屏蔽或刪除自己的人他們自然沒有必要再深交下去；那些雖然評論依據「節哀順變」的人結果過了十分鐘還在發布自己吃吃喝喝朋友圈的，但凡心理接受程度不夠的也會受不了；當然也有的人會有一套「標準」，即自己在朋友圈表現出難過、憤怒、釋放負能量的時候，是否有人會順應自己的節奏，改變他們自己的朋友圈內容——當然這個時候就會有人問：那你他媽發那個訃告做什麽？
把這個圈層擴大一些，不僅僅是相對私密性的朋友圈，放到了更大的簡體中文互聯網上，「國恥日」不轉發勿忘國恥的微博、國慶日不祝福國家生日快樂、在重要的公眾人物去世的時候不發表一樣聲音的哀悼……這些行為都會被一群網絡道德警察給糾察，那要平均到一個統一的「恐怖氣氛忍耐標準」就更難了。
2000年，華為就第一次發出了「冬天」的言論，那個時候本來想做的是渲染一種「可控範圍」內的危機意識，只不過這種「狼來了」的劇情說了太多遍，再加上後來華為用的那些利用民粹主義煽動渲染的品牌形象，確實給它帶來了兩極分化的品牌認同感，但它最開始做的那個「冬天」的預警並不是無風不起浪。只是需要在一個大家能接受的範圍之內，渲染一種「恐怖氛圍」，春江水暖鴨先知——但並不是所有人的人都是那個冷暖自知的鴨，也有很多是住慣了圈養模式的不怕開水燙的豬，他們只有在屠夫進豬圈挑豬的時候才會緊張，只要挑不到自己又會得意洋洋——但是別說，當屠夫進入到豬圈，最先看到屠夫的豬發出恐懼的嘶叫，從豬圈的一端把恐怖氣氛漸漸傳遞到另一端，這還頗有些「把寒氣傳遞給每個人」的意味。
人越多的地方，就越怕人心大亂，因為短時間內沒辦法把所有人的道德水準、心理承受能力、認知理性調整到同一個水平之上，所以能不說則不說是最下乘的但又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中承之法是製造一個不會驚起恐慌的言論，先在人群當中試水，通過他們的反應收集反饋，將那些懷疑猜忌和詆毀匯總，從而形成一種優化，以滿足絕大部分人的「平均水平」；最上乘的，是我說我的，但你不許發出任何聲音，我說的即是真理、我要把喪事辦成喜事那就是喜事，縱使人們無法接受，但如果我切斷了你們所有人之間的聯系，那人們也不會因為恐懼而形成抱團。
而將恐怖的氣氛反過來加以利用，又是另一種可以瓦解抱團的上乘招法。人越多越怕人心大亂，人心大亂就形成離心離德的局面；但反過來，人越是抱團越是形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集體，就越是難以通過正常手段使其分開，那這個時候如果釋放更高層級的「恐怖氣氛」，他們內部就會開始瓦解，形成某種微妙的內部矛盾，直到他們彼此瓦解最初的抱團。
前段時間，一些公司「逼迫」員工簽署《自願降薪同意書》，雖然說是被迫，其實我看大部分人都是「自願」的。因為恐怖氣氛和寒氣已經傳遞到了每個人，他們彼此之間再用抱團的方式存活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甚至會因為他們抱團而被集體淘汰，所以他們內部形成了某種競爭——我自願降薪，但是你不願意降薪，那你就面臨著被淘汰的風險。我相信在任正非的這番言論之後，華為必然會迎來一次離職潮，畢竟有先知春江水暖的鴨，他們被這種恐怖氣氛嚇得不輕，選擇提前離開，華為也不會覺得可惜，他們的離開給華為空出了更多的得以喘息的機會；而另一些不怕開水燙的豬，就算屠夫已經進到了豬圈，他們也不會挪動半點臃腫的身體，以為他們自覺自己是這個豬圈的元老或種豬，再怎麽殺也不會殺到自己頭上，而這群人我相信才是華為最想把寒氣傳遞到他們身上的。
有趣的是，「把寒氣傳遞給每個人」並不是任正非首創的方法。前幾天我所在的街道要做疫情解封前的最後的核酸篩查，為了製造「恐怖氣氛」，他們便在社區之間流傳出一個說法——為什麽前幾次做完核酸都沒能解封，是因為一直有人沒做檢測，是這樣一群人破壞了規則，讓大家的努力都白費，所以今晚的核酸檢測是最為關鍵的，這關系到街道能不能如期解封，否則我們又將回到最初的狀態。
不過還好，這股子寒氣還真的傳遞給了每個人，第二天街道就按照規定解封了。這種恐怖的寒氣，瓦解了不肯做核酸認為和自己沒有關系的人的最後防線，用另一個大家最關心的內核作為交換，以此來交易人們的道德選擇。
當然，如果就算這樣「威脅」還沒有用，發展到互相舉報也有未嘗不可，鄰里之間互相舉報對方在要求核酸檢測的這段時間是否真的下樓做過核酸，給予成功舉報者獎勵、對被舉報者實施懲罰。這樣形成的監督會更加的有效——但同時，寒氣也會傳遞得更快，乃至凍傷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