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的護身符
在電梯里遇到了一個不錯的「樣本」。
「樣本」是一個老頭,他在等電梯的時候,一直在用手機循環外放一則短視頻。內容大致是說,中國的很多老人為祖國的建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不能因為他們老了而不尊重他們,並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年輕人應該抱有感恩之心去對待這些老人。
之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很不錯的「樣本」,不僅僅是因為他跟我住在同一樓層,也因為這是我第二次在坐電梯的時候遇到他。第一次我覺得他外放這則短視頻,或許是自己把刷到一半的抖音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任其自動播放。結果今天遇到他的第二次,他仍然是用的這則短視頻,時隔差不多有半個多月,所以我得重新審視這個「不經意」,或許是這個老頭可以「安排」的。
先說說那段短視頻的邏輯,內容本身其實很沒有營養,而他非常巧妙地利用了中國人「強弱思維」里對弱者的好感,而用了一個非常狡猾的邏輯。「因為老人為國家做出了貢獻」所以「老人變壞並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而不尊重老人才是這個時代的陋習」所以「年輕人不尊重老人就是忘本」。
因為當時的電梯里,還有其他好幾個人,都聽著他的手機播放的刺耳噪音。其他人怎麽想不太清楚,我倒是覺得這很值得玩味。比如,是不是這個老人在做核酸檢測的時候想要插隊,被年輕人喝止之後心存不滿,所以他就掏出手機開始播放這段內容,妄圖可以感化那些冥頑不靈年輕人的演講。總之,他在電梯里製造噪音的時候,每個人都面露難色,覺得他太吵,但也因為那則短視頻煽動的情緒而只能「不計較」。
前段時間,成都疫情封控(或稱原則居家),為了建立一個「內部管理機製」,不少社區安排很多大爺大媽成為疫情防控誌願者。他們給大爺大媽配備感到親切的「紅袖章」的同時,還為他們配備了一個長約兩米的「打狗棍」,在遇到逗留、不戴口罩、聚集的居民時,他們就會拿著打狗棍敲擊地面,以此作為威嚇,要求不遵守防疫要求的居民「聽話」。這種類似「丐幫」的設定,我一開始也不太相信它會發生在2022年,但今年狗屁倒竈的事情夠多了,但看到這群大爺大媽手臂上鮮艷的紅袖章時,我才相信這就是荒誕主義又一濃墨重彩的章節。
看到這個新聞,只能感慨,確實是什麽人適合做什麽工作。你想想,那個年代17、8的年輕人,第一次跟著大流去抄家、維系規則、捉拿反革命,到今年也剛好是「老人」的年紀了。這段歷史在他們的血液里流淌著的激情和瘋狂是不會那麽容易被澆滅了的,而那個紅袖章和打狗棍,剛好就成了可以喚醒他們記憶里的正義感和責任感的契機罷了。
如果我所在的小區有一天也有了這樣的「職業」,我想你電梯里遇到的銅價格那個「樣本」也一定也是里面的中流砥柱——畢竟他在現在的生活里,基本上找不到自己的價值。
之所以這樣說,是我觀察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住在一個五口之家,其他還有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孫女和小孫子。有趣的是,這對姐弟也是曾經出現在每日寫作里的「樣本」。這個老頭在家基本上不受任何待見,因為兒媳的婆婆也就是他的老伴去世後,兒媳就根本不再把他當回事——畢竟她已經鬥死了婆婆,接下來只要等這個老不死騰出空位,她就可以徹底繼承這個家庭的「大母神」之位。
其實可想而知,他每天過著閉門不出,出門也只是兩點一線買菜做飯淪為這個家庭的「長工」,他肯定也有所不滿。說不定他過去是那個懷抱紅本本,第一個從新地主家里代表正義的熱血青年,如今淪為了父子不再相鬥之規則中的「長工」。所以我很能理解,他為什麽一定要在公共場合,用自己的手機播放那些演講的原因,他想要無聲地表達自己在這個現代社會不再受到尊重和不滿,或者他把那段錄音當成是自己應該被人尊重的「護身符」。
他肯定希望這個社會再重新洗牌一次,好讓他「拿回」屬於自己時代的那些特權,和可以隨意裁決邪惡的正義之劍。所以我今天再一次遇到他,我做了一個「實驗」——他外放的聲音真的太他媽吵了,所以我先看了他一眼,見他正因為視頻里演講的那些「祖國的建設者」而滿臉自豪的樣子,然後我當著他的面把耳機從包里掏出來,搖了搖頭戴上耳機。
我明顯看到他的不滿,他或許覺得,這段錄音就是應該播放給我這樣的年輕人聽的,我不僅不給他面子,還當著他的面「嫌棄」他對這個社會的指控。所以他把聲音調高了一點,這讓旁邊的人也頻頻皺眉。我知道他跟我住在一層樓,所以我想看他什麽之後會把這個演講關掉——畢竟我還是抱有一種「善良」:或許他大概是忘記關閉自己正在刷的抖音罷了。我先於他出了電梯,他住在我家對門,並沒有走得很快,是在看到我進了房門之後,才默默地關閉了手機的聲音。
這個時候,肯定也會有人站在道德高地指責我,我有什麽資格在題目里稱這個老人是「老不死」。所以,我需要在這里解釋一下。這個「老不死」可不是我說的,而是有一天我意外地在電梯里撞見那個老人的兒子和兒媳婦。兒媳婦明顯在抱怨公公,問丈夫什麽時候給他租個房子讓他自己出去住。顯然,這個兒子也並不在乎自己父親的生活,他端著手機,刷著抖音,只是嗯嗯啊啊地回答著他的妻子。
那一瞬間,我從那個兒子的身上,看到了那個佝僂著背的「老不死」的樣子——至少現在,他的兒子仍然還是他最後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