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劉慈欣的雜感
劉慈欣小說,以科幻形式,展現多種主題。其中一個有代表性的主題引起了我的思想共鳴與高度關註。相關作品有:獻身真理的《朝聞道》、執著追夢的《山》、因所愛而果敢生活的《圓圓的肥皂泡》、為所求而越入星海的《全頻帶阻塞幹擾》……它們形式各異,但全部擁有一個思想傾向:“所求的激情”是生命的目的,生命反而是它的實現工具。
此類小說角色,提純了自己的生命,空靈而虔誠,執著而堅定。《朝聞道》中,物理學家丁儀為得到畢生追求的定理而甘願自我獻祭。真理祭壇上,他的表現使人聯想到愛因斯坦《探索的動機》:有人為了功利科研,有人為了好玩科研,但真正的科學家二者皆非——他們的科研心態,更像信仰宗教,對科學的狂熱是生命中始終占據主導地位的情感;也像避世歸隱,逃離濁世、投身於科學這一純凈而無猜忌的世界。《全頻帶阻塞幹擾》中,執著的恒星學家米沙逃離了汙濁的戰爭,畢生堅守並死在了太陽上:這種出賣靈魂來換取科學的生命,是偏執而非單一枯燥的,聰慧而非世故奸猾的。從整體宏觀角度看,科學是為人類生命服務的;但從個體微觀角度看,只有用生命為科學服務的顛倒者才有可能創造出真正的科學。他們使個人靈魂集中於唯一的中心點,不斷提純、坍縮,最終成為黑洞一般,只有奇點大小,卻力量無窮、美麗非凡,全部分量使得全人類慨嘆與崇敬。
從整體上把握劉慈欣的宇宙觀與人生觀,我聯想到了“酒神精神”。《三體》整體基調蒼涼悲壯,無足輕重的人類在廣袤宇宙中如何掙紮都無法改變毀滅的結局——這是一種悲觀主義的宇宙觀,有人因此將劉慈欣看做悲觀厭世之人,但我不以為然:《朝聞道》裏他向更高級文明發問:“宇宙的目的是什麽?”而後丁儀的女兒與繼承者問母親,如果不能探究科學,人生的目的又在何處。正是悲觀的宇宙觀造就了樂觀的人生觀:如果希望脆弱的個體生命擁有意義,便擁抱恢弘偉大的宇宙永恒生命,抵達科學的極限,在崇高感中得到凈化與升華。“酒神精神”即從個人生命的絕無意義與毀滅中獲得與宇宙生命本體相融的癲狂悲劇性沈醉,比較來看十分相似。而追求科學本身,即追求理性與秩序,又是“日神精神”與“蘇格拉底主義”的體現——由此悲劇得以再生,“搞音樂的蘇格拉底”在科學的極限唱起悲劇頌歌。究竟是狂醉的流溢滋潤了理性(例如葉文潔郁結孤憤而走向科研),還是對理性的追求帶來了狂醉(例如圓圓因研製泡泡而熱情生活)?文中有所思考。
至此,劉慈欣的形象似乎變成了一個科研瘋子與精英主義者。然而若僅僅如此,他便不會被普通群眾如此廣泛認可。上述思想傾向與古典哲學有相似處:追求“大道”,輕視感性世界,結果造成冷酷無情的“不動心”,對人性的溫熱探索不深入,只滿足了知識分子中的精英,沒有提供普通群眾想要的東西。柏拉圖說,世界上一個洞穴,洞內皆為幻象;精英走了出去,看到了真實的太陽,卻甘願離開那一度向往的完美天堂,回到洞穴服務群眾。起初劉慈欣是個技術狂熱者,甚至有激進想法:科幻就是科幻,應該從表達人性文學中徹底抽離而獨立。然而真正開始創作生涯後,他既寫了諸如《朝聞道》的技術狂熱主題作品,但又寫了《帶上她的眼睛》《鄉村教師》等感動大眾的人文關懷主題作品。正因如此,他在群眾中的熱度居高不下。這一“靈魂轉向”值得讀者玩味。
劉慈欣,是我永遠的白月光。我雖然在走文科道路,但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像丁儀一般的文化工作者。文化是我的悲劇沈醉,我會與劉慈欣一同站在真理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