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痛苦

我是一個非常自私、懶惰且自我的人,別說養孩子,養貓和狗我都覺得麻煩,所以從小到大我只養過三種生物:植物,烏龜,和金魚。只需要一些簡單的食物和水,它們就可以快樂地活下去,我驚嘆於它們的美麗,又痛苦於自己的無能為力。我好吃懶做,又貪圖享樂;我有理想抱負,又安於現狀;我享受墜入愛河的甜蜜,又恐懼親密關系帶來的束縛;我對犧牲自我,無私奉獻一類的宏大敘事總是嗤之以鼻,卻又時常感動於弱小的人性的光輝,甚至人性的灰暗與幽微,都常常讓我眼含熱淚。
我既渴望美好肉體的身心愉悅,又追求與人純粹的精神共鳴,我既渴求物質的夢幻,又沈迷於藝術的吶喊。我常常感到虛無,但在某幾個瞬間,又覺得自己的靈魂過於充盈和豐溢,其他任何附加的物或感情,對我都是可怕的負擔與累贅。
馬爾庫塞說現實世界的權利,和可能實現甚至應當實現的世界的權利之間是不可調和的,所以我寫過天地不必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這天地,我與萬事萬物從不講和。可萬事萬物對此充耳不聞,於是我哭訴,然後辯解,我抗爭,然後妥協,我把文明的袖子,伸進閹割後的臟土,我活得虛偽又犬儒。“烏鴉們宣稱,僅僅一只烏鴉就足以摧毀天空。這話無可置疑,但對天空來說它什麽也無法證明,因為天空意味著烏鴉的無能為力。”
我無能為力於我的力量,只能夠用來掩飾我的懦弱,但是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心靈秉性和命運蹉跎而責難任何人。我的欲望太多,世界把我吐了出來,但我仍不能撇清我與世界的毫無關系。前不久去體檢,醫生說我的心跳過慢,常人一分鐘六十下,我只有五十多,那一刻,我甚至希望我的心跳越來越慢,慢到不能再慢的時候,我將以一種勻速前進的方式,忍住痛苦,一言不發地穿過這朽壞的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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