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
01
“願我們都有比虛幻更美好的真實,都是無法復製的犀牛。”我想,這是我對班級最後的祝願。
我的腦海裏仍回放著那張PPT展示的木版畫《犀牛》。
披著盔甲,脊背上有角,看起來像是《數碼寶貝》裏升級過的,與現實相差甚遠的犀牛。
老師講,盡管畫中犀牛的構造並不正確,但丟勒的版畫卻讓整個歐洲為之瘋魔。
那是丟勒與犀牛的共鳴,這幅畫是丟勒根據想象以及一幅素描創作的。當時歐洲人從未見過犀牛,以至於大家都以為這幅畫上的就是犀牛真正的模樣。
我細細咀嚼老師講的這個故事。
我覺得班裏同學可以分為兩類人,一類像“丟勒的犀牛”,一類似真正的犀牛。
02
夏韻是“丟勒的犀牛”似的人,惹眾人喜歡,我在他面前很自卑,他是我仰望的存在。
丟勒畫了一幅漏洞百出的《犀牛》,卻讓歐洲人三百年都深信不疑。
夏韻則讓周邊的人與他打成一片,自己水遠在中心。
夏韻能力很強,是班長,在老師眼中耀眼璀璨,誰都喜歡嘴甜幹又聰明的學生。
比如我。
夏韻給自己了許多外殼“外殼”,更準確來講是“面具”。千人千面說的就是他。
見到老師彬彬有禮永遠一只手按住衣服問好,笑靨如花。也許是顯得過於客套,老師總叫他笑得收一點。
夏韻與每個同學都交談甚歡,偶爾也說過別人壞話,或者不寫作業,他看似時每個人都很好,實不然。與他交心的人少之又少。
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很多面。那天我體育課臨時回班時,撞見了夏韻在小聲地哭泣,一反往常的嘻嘻哈哈。
沒什麽,人人都有這樣的時候,這大抵是人生常態。在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隱晦和皎潔。
對於夏韻,比起嫉妒,我更多是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惺惺相惜,也有競爭的火藥味。也許更多的是認同。我不喜歡夏韻對著自己笑,笑到眼睛成一條縫,露出狐理般的神情。雖然我經常被夏韻笑得臉上漫起了彩霞。
我是喜歡夏韻的,也談不上有多喜歡,淡黃色的窗簾在頭頂飄飄蕩高,像是鼓起的帆。一不留神就遮住了桌角。我也就在晚上讓人昏昏欲睡的自習課上,偶爾從數學題裏擡個頭,多瞟了夏韻兩眼。
我想,有的時候,我們迷戀的並不是事物本身,是一種超出真實的虛幻,夏韻就像一個大肥皂泡,未破時五光十色,可終究虛幻。她是想象的犀牛,是虛幻的美好。
03
我是別人眼中“丟勒的犀牛”。我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想接近夏韻。就那麽笑著問東問西。
我與夏韻不熟,是僅限於記住名字的交情。年復一年,匆匆又夏日。
我又一次在樓梯處遇到了夏韻,但是我知道自己對夏韻有點意思,就倉促地低頭,氣氛變得奇怪了起來。
夏韻問了好便若無其事地回去奮筆疾書。最近見到夏韻的頻率有點高,我漸漸與他熟悉起來,成了朋友。
夏夜繁星是一組歌,也是一群教學樓外的燈光暈黃,營造出別樣的溫馨氛圍,旁邊是漆黑的操場。那個我與同學每天都揮灑汗水奔跑的可恨之地。
我與夏韻聊著天,到了班級門口便果斷分開。我們也就聊聊老師有多過分或可愛,昨天的作業是否寫完,以及討厭的數學有多令人頭疼。
我覺得壓抑的學習時光竟顯得不再漫長。
少年終究只是少年。我當時也想過,一不負窗,二不負你。到頭來只不過是夾在課本裏朦朧的愛情。
因為我的身份是徹頭徹尾的好孩子。
後來我開始躲著夏韻,像老鼠躲貓那般。未見到他,我長舒一口氣,略帶黯然。
少年年少,談不起未來,也說不上愛情。盲且的愛情隨手可摘,廉價的星夜一一流動,連再見也是委婉再委婉。
我冷冷地想,我喜歡的是那個添加了濾鏡後的夏韻,那個“丟勒的犀牛”。
很多時候喜歡一個人其實喜歡的並不是真正的他,而是添加了主觀想之後的他。
人們會用自己的期待和幻想美化心中有好感的那個人。
越是喜歡,越是會給他添加各式各樣的濾鏡。等光環丟失,濾鏡不再有,喜歡也就到此為止。倆人之間最多也就留下彼此的欣賞了。
我給自己重復著文藝復興的犀牛的故事,那個真實之上虛幻的存在。
最後,我們之間也只能是像小孩子手裏的氣球,飛上去不到幾尺,便爆裂歸於烏有,只留下若有若無的帳惘和直升上去的落空的歡喜。
考試迫在眼前,我狠心拋卻、壓迫內心的一切紛擾,變得平靜,像風過後的海面風平浪靜,而底下潛伏著隨時湧澎湃的力量。我把這力量傾瀉在了學習上。
04
在最後一門考試上,我寫下了最後一個句點,筆合上蓋,劍收入鞘,鈴聲如號角。結束過往,揚帆起航。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不論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我回想種種,輕輕地笑了。
“誰拋棄字和字的秘密,丟勒與犀牛的共鳴。”我聽著耳機裏的音樂。
風帶來一個消息,夏天結束了。
一些旋律,一些故事,一些感情,在青春的劇本中,顏色混搭,緩緩交錯,只能在文字間拼湊,最後也只不過是一聲悵然又若無其事的長嘆。
一切,都結束了。